林之书

我的一切幻想都会燃烧成快乐的亮光。
——泰戈尔

【白风夕×丰苌】星移斗转(中)

1、情节和正篇不相关,只是人物设定一脉相承才放在番外,主要是指白风夕性格的二设

2、白风夕和黑丰息身份互换,雍州王女丰惜云,青州二公子风兰息(后者基本没有戏份)

3、GB,前后有意义,且骨科


 星移斗转(中)


丰苌还以为丰莒这一节已经过去了,直到当年跨年,宫中大宴,丰莒中途离席,不知为何,与吕候的儿子打起来,双双落水,大病一场之余,生平第一次被雍王下诏斥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惜云并非是有耐心,而是不在意,她安排好关窍,就抛之脑后,丰苌跟她提起,她半晌才想起来。

隔年,惜云让丰苌培养了个打猎的爱好,以组建猎队的名义,帮他训练了一支骑兵。

丰苌也还没有食邑,才当几年差,攒下一些积蓄,再加上倚歌王后留下的珠宝古玩,换成钱粮,只养得起几百人,惜云姑且操练着,慢慢再添。

 

如今五年过去,骑兵对已经渐成规模,有千余人,丰苌还是没有喜欢上打猎,他行猎功利性太强,瞄准猎物,不择手段,基本没有享受纵马追逐的乐趣。

惜云琢磨过丰苌究竟喜欢什么,骑射他不喜欢,特地给他带回来的好马,丰苌怕惹了丰莒的眼,没骑过几回,都要被养废了,下棋他也不喜欢,惜云不和他对弈,丰苌宁愿翻惜云小时候的棋谱,都不会自己勤练精进棋艺。数来数去,唯一一样喜好能确定的,丰苌必定很喜欢惜云。

和惜云在一起的时候,丰苌似乎对做什么都挺有兴趣,自小如此,乐、射、御、书、数、棋,惜云学什么都很容易,只要下功夫必有进益,所以从来不觉得学习是苦差事,丰苌只是中人之姿,无论学什么都很快被自己的小妹妹超过,他丝毫不觉得伤了自尊,也从不气馁,好像他在乎的只有和惜云一起做事的过程,任何结果他都能毫无障碍地接受。

直到惜云混迹江湖,才算有了第一件丰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惜云同道而行的事情,丰苌很注重收集江湖上的消息,每次惜云回来都要听她讲经历的大小事情,惜云觉得丰苌对那片广阔江湖有一种因为距离而产生的向往,但惜云也拿不准,丰苌是真的喜欢那个自由而纷乱的地方,还是只因为那是她所在之处。

温泉宫里有丰苌居住的宫室,书架上放的除了经史子集和丰苌偶尔看的闲书外,都是江湖话本子,大部分是白风夕相关,也有不少别的,惜云翻着书问:“大哥是真的很喜欢江湖事吗?”

丰苌眉稍微扬:“我听你逍遥自在、快意恩仇,确实心向往之。”

他动过念头,是否请惜云引见几位朋友,只是想想可能令惜云暴露身份,不知有什么隐患,就作罢了。

惜云和丰苌想到一处去了:“下回我带几个朋友介绍给大哥认识。”

丰苌颇为心动,仍旧找了个借口回绝:“恐怕我不讨人喜欢。”

惜云幼时隐藏身份是为了避免麻烦,如今以她的江湖地位和武功身手,已经不惧来自任何人的麻烦,一时没想到丰苌的顾虑,只回答他的借口,理所当然地说:“如果不喜欢大哥,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因为惜云可是很喜欢丰苌的。


惜云自小就很喜欢大哥,超过她在狭小的雍王宫中见到的每一个人。

生父雍王是个胆小自私的男人,对母后既倾慕又厌恶,生母倚歌是个温顺脆弱的女人,丈夫就是她的天,百里夫人是个贪婪自卑的女人,周围所有人都是她的踏脚石或敌人,弟弟丰莒是个自作聪明的孩子,当不成好人,也当不成坏人。

大哥丰苌,虽然宫女们私下都在说他阴狠冷漠,但惜云觉得,大哥是个天真而笨拙的人。

她喜欢欺负大哥,但是大哥总察觉不到。

惜云几乎天生就有一种天真而残酷的敏锐,很轻易便能看懂一个人、看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她往好的方面用这种天赋,待人处事无往而不利,可她既好奇,又好动,看到人心上的缺口和弱处,就非要去戳一戳,而且这个坏毛病只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使。

她还聪明地知晓,不能胡乱招惹掌握自己衣食住行、生杀大权的父母,换言之,就是只对大哥丰苌这样。

惜云知道丰苌即使被百里氏抛弃也始终惦念生母,几番鼓励并且帮他创造机会去见百里氏,心知肚明他会再一次心碎,等着他回来,强打精神地安慰她、哄她。

母后教导她要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惜云好奇如果母后生的是个儿子,会不会这么教他?也好奇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大哥?无疑不是因为厌恶,她很喜欢大哥的。

因为大哥忍着悲伤对她笑,笑容更诚挚吗,因为怀着痛苦的爱,爱更深刻吗?

 

倚歌王后去世时,惜云敏锐地察觉到有问题,但包括倚歌王后亲信的侍女宫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她因为雍王宠爱百里氏而忧思成疾这个理由不对劲,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这样柔顺而深爱丈夫的女人,甚至倚歌自己都相信,而且为自己这样“不贤”的念头羞愧,闷在心里,病得更重了。

惜云其实觉得母亲并不爱父亲,她只是以为自己必须要爱她的丈夫,从小她就是那么被教导的——她十四岁就带着日薄西山的东朝皇室的荣辉下嫁给雍王,去世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

可惜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也太年幼力弱,搬去温泉宫后,从漩涡中脱身,惜云才逐步查明,想要倚歌死的不止是充满嫉妒和野望的百里夫人,还有雍州所有不希望雍王受制于皇室的王侯公卿,惜云连报复都有心无力。

倚歌的死把惜云和丰苌的联系变得更紧密了,惜云都用不着再拿百里氏来刺痛丰苌,只要提起母亲就行了。

一起怀念母亲的时候,丰苌流露出快要把他压垮的负罪感,他掩饰得一点也不好,惜云一度以为他已经知道百里氏是直接下手的人,后来才发现不是,丰苌不是作为凶手的儿子愧疚,他是因为自己本身愧疚。

惜云并没有亲眼见过百里氏和丰苌相处,不知道百里氏以语言施加在丰苌身上的克母诅咒,但她知道丰苌患有恶疾,世人偏见,称之为“鬼缠身”,是会被归为病人自身的不详。

那段时间里,惜云更喜欢大哥了,因为痛苦变成双份了吗?惜云亲密无间地贴着丰苌,对大哥又怜悯,又喜爱。

丰苌算不上惜云见过性格最复杂的人,也不是情绪最激烈的人,但他是年纪轻轻的惜云在短暂人生里遇到的第一个毫无保留地爱她的人,她用一股着迷般的钻研劲儿去探究丰苌。大哥要承受多少份痛苦才会被摧毁呢,无论多痛都会一直爱她吗?还是越痛越爱她呢?

常人感到痛是会避开的,丰苌不会,无论百里氏,母亲,还是她,大哥不会从痛中吸取任何教训,反而有种靠自虐赎罪的感觉。

惜云搬去温泉宫,还没把此地经营好时,曾听到一些言语议论,他们兄妹的处境堪称掉了过来,原本是出身低微又不受宠的庶子只能依附王后母女,如今是丧母失宠的幼女只能依附异母的兄长,颇有一些心态失衡的下人,以怜悯又看好戏的态度准备看丰苌会不会照应惜云。

丰苌为此大为光火,他的暴怒把惜云身边的侍女都吓坏了,但惜云心情大好,在丰苌的鞭子落到侍女身上之前,灵巧地钻过去握住他的手。

那时候惜云刚开始习武,丰苌吓了一跳:“惜儿!”赶紧丢下鞭子,抱起她查看,“伤到没有?为了个下人,你怎么能以身犯险!”

惜云抱着丰苌的脖子,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他颈边。丰苌面对别人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残暴、易怒、傲慢、阴狠,但面对惜云,他样样都好。

 

等到脱离雍王宫这个泥潭,走得越来越远,年龄越来越长,惜云慢慢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比丰苌要复杂得多的人,也有爱她爱到不顾一切的人,但是丰苌对她来说,仍旧很特别,她都不需要回去见大哥,就知道大哥在她心目中和所有人都不同。

随着见过的苦难越多,体验过的世情越多,惜云越对人心有一种悲悯的宽容,失去幼童特有的天真的残酷,她行事仍旧称不上良善、守规矩,但除非为了治病已经不再会戳人痛处,受她帮助的人还是感激她居多,她的名声越来越好,江湖对她就越发友善,她结交了很多好友,比在宫中时要快乐多了,江湖多姿多彩的生活也有趣得多。但她始终没想过要扔掉丰惜云这个身份,因为丰苌在等她。

人们是否都会对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童年、维系自己旧日所思的物和人怀有执念?惜云知道丰苌被养在宫外、被带回宫中抛弃、被本该是对立方的母亲收养给他刻下多么深的烙印,就是那些经历塑造了来到她面前的丰苌,那么大哥是在她身上种下了什么样的执念呢?没有大哥会对她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

怀揣着对大哥和自己的双重好奇,惜云走遍天下,都没有遇到比丰苌更让她感兴趣的男人。

 

与惜云一天天更广阔的世界相比,丰苌的世界太狭小了,经年不变,每一次惜云回到温泉宫,见到的丰苌都是相同的样子,与丰苌相处的时光就像凝固的琥珀。

这种安定对生性活泼的惜云来说,一方面让她很放松,毕竟再怎么喜欢飞翔的鸟也有落脚栖息的时候,另一方面,让她很不耐,她总蠢蠢欲动,想搅得琥珀流动起来,要被困在里面的人努力挣扎,甚至她想把里面的珍宝取出来带走,但又怕打破琥珀,里面的人就死了。

丰苌太死气沉沉了,她喜欢看丰苌身上鲜活的情绪,快乐也好,愤怒也好,痛苦也好,但她舍不得伤害丰苌,就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这个重任丢给百里氏,只要这份母子血缘还存在一天,都持续地令丰苌伤心。

惜云并不恨百里氏,无论为了母亲还是为了大哥,她对百里氏只怀着轻蔑的怜悯,那个女人拼死抢夺到心目中的珍宝,紧握得刺破掌心满手鲜血,终有一日张开手她才会看到,珍宝已经被她捏成碎片。

一直到百里氏要给丰苌定亲,惜云才生气了。

丰苌的消息对惜云是一等要紧,哪怕在外也时时和雍京保持联系,宗正府递来消息,百里王后在暗中相看京中贵女,看门第,应该是给长公子挑的。

如果百里氏是想履行母亲的职责,未免太迟。丰苌和惜云早就到了成亲的年龄,只不过无人为他们操持,就一直耽误下来,恐怕是百里氏有心给丰莒娶妻,只是长幼有序,因此要将前面兄姐给打发了。

这股怒气让惜云拿定一个迟疑许久的决定,她其实一直都不想——不想亲自让丰苌伤心,虽然并非刻意维持,但她在丰苌心目中的形象始终是个乖巧妹妹。

此刻惜云才明白过来,大哥让她保留了自己的完整性,丰苌的存在把她童年时稚嫩、冷漠、乖僻的一面保留了下来,她身上的一些特质,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好、不对、不合时宜,逐步在成长的过程中抛弃,但丰苌对她无底线的溺爱纵容让那些情绪始终有存留和依附的地方,于是,有一部分的惜云几乎是只属于丰苌的。

惜云确实对丰苌怀有不忍,她这个妹妹,应当是丰苌心目中唯一不会伤害他的人了,现在惜云要亲手打破这个印象。

可是这权利也是大哥给她的,大哥的爱给了她可以肆无忌惮伤害他的能力,惜云有种从容的笃定,无论她做什么丰苌都不会怪她、恨她,只是丰苌从前以为惜云不会使用这种权力,当他发觉自己想错了,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会哭吧?

惜云竟有种期待已久的兴奋,她有几年没见过丰苌掉泪了。

 

百里氏那边很好处理,惜云遣人往帝京去请旨祭祀雍州先王后,此事不需要费什么力,如今皇室式微,但凡有能强调尊卑礼制的机会,皇帝一定不会放过。雍王正是有不臣之心,才一定会卖皇室这个面子。

惜云时间掐算得很准,她准备和丰苌动身之前,就收到雍王传召,令她归京。

帝京上使赴雍,要代表东朝皇帝参加已故妹妹倚歌王后的祭礼,雍王多年未曾办过,匆忙间叫先王后膝下一双儿女回来,主要是令丰苌操持,惜云这个嫡公主也不能不在场。

丰苌这便知道是惜云要等的时机到了,或者是惜云制造的时机到了。

此番惜云归京,表面仍是住在王宫,她五岁就出宫养病,一直没有开府,每次回雍京都还是住在小时候短暂住过一阵子的偏殿。只是她没耐心跟百里王后虚与委蛇,只露了一面就闭门养病,暗中溜到丰苌府上,做个新上任的棋夫子,每天认认真真地教丰苌下棋。

倚歌王后忌日已近,丰苌对此事极为上心,连日忙碌不休,惜云不好对丰苌说别这么认真,一定会出事,她正是要借此发落百里氏,叫百里氏禁足或者出京礼佛,总之在她的事情做成前,叫百里氏不要来碍事。

丰苌如此敬爱倚歌王后,倘若知道有人借她的祭礼生事,哪怕是惜云,估计也是要生气的。

时人敬畏鬼神,也看重身后事,惜云并不在乎,就算真的在天有灵,母亲的生辰有她和大哥祭拜就已经足够,祭礼看似庄重,实则昧地瞒天。对她虚情假意的丈夫、嫉恨交加的百里氏、不怀好意或漠不关心的雍州朝臣,凑在一起给她祝寿,幸而母亲已经死了,不然简直是在催命。

惜云连宗庙都不去,在温泉宫对牌位祝祷一番,向母亲借祭礼一用,就当是道歉加道谢过了,心中还是希望母亲早日投胎转世去,不要仍旧看着她不省心的儿女。母亲这样端方守礼的人,知道她的打算,估计会被吓得不轻。

 

百里氏此人,虽有几分狠心,但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面对受害者,做不到问心无愧,惜云都不需要装神弄鬼地吓唬她,只在祭坛布置上用了几分心,凑巧天公作美,这一日冬雷震震,祭拜之时,百里氏自己就被心中的恐惧压垮了,当众打翻祭酒。

此后百官议论、雍王震怒,自不必言,丰苌终于看到惜云的暗手落在哪一处,震惊到失神,幸而众臣都为祭礼生变和天时而惶惶,丰苌才没显得特别出格。

祭礼草草结束,宫中乱作一团,惜云光明正大地跟着丰苌回了长公子府。丰苌挥退德叔,只剩下两人在屋中,他才泄去强撑的那一股精神,整个人都萎靡下去,他脸色苍白,神情古怪地看着惜云:“为什么她那么心虚?”

丰苌并不是个痴愚的人,很多时候他显得笨拙,是因为他求真却求不到的麻木,对于他重视的人,他永远都足够敏锐。

惜云注视着丰苌眉宇间的那种绝望,现在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吧?

她垂下眸,伸手握住丰苌的手,说:“大哥,你不要抛下我。”

惜云真是懂得怎样伤害爱她的人,而她从来只对丰苌使用这种能力。丰苌浑身一颤,他知道惜云是在要求他,不要因为自身的负罪感而离开她,也是在隐晦地回答,他猜的没错,倚歌王后之死不是病故,正是遭了他生母毒手。

丰苌的手轻微地抖着,他不能抽回手,也抬不起手去拥抱妹妹,艰涩地开口,慢慢说:“大哥会一直陪着你。”

往日丰苌说过类似的话,心态截然不同,他是罪人之子,母债子偿,罪无可赦,惜云想要他的命,他只能偿命,惜云想要他的人,他只能把人留下。

和童年时的怀抱相反,惜云把丰苌按到座位里,站在他身侧,把他脑袋揽到怀里抱住。

丰苌贴在惜云胸腹,没有想什么男女之防,痛苦快要把他溺毙了,妹妹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自倚歌王后故去,已经有二十年,丰苌唯独能在惜云这里得到亲密的爱和慰藉。他如同沙漠中的迷途者,遍地是无尽风沙,周身只有酷热和酷寒昼夜交替,他小心翼翼守着自己重逾性命的一口甘泉,就算泉水被渗入鸠毒,也只能一口饮下。

换做几年前的惜云,有这一句话就满意了,可现在的惜云已经不是精神上的陪伴就足矣的小姑娘,而是一个成熟女人,成人总是贪婪的,炽心顽盛,得寸进尺,贪欲无穷。

她心道,是大哥亲口答应把一切都给了她,就不要怪她自己伸手来取了。

 

百里氏自请禁足,又刺血抄经为先王后祈福,总算没有被送出京去礼佛,惜云没有穷追不舍,她等着这夫妇二人反目自败。

丰苌没有责怪惜云搅乱倚歌的祭礼,他以为惜云是想借机揭开真相,为倚歌王后讨还公道,见她对百里氏轻轻放过,又以为惜云是顾虑他而半途收手,对惜云愧疚更深。

此时丰苌也被禁足,祭礼之前,雍王曾对丰苌许诺,这桩事情好好办完,就赐封他君位,既然祭礼出了事故,前言自然作废,不仅无赏,还要受罚。惜云公主则因为出面安抚帝京使者而受了褒奖,但对雍王的赏赐推辞不受,仍是回温泉宫去养病。

公主仪仗出城了,惜云还在丰苌府上,顺势提出,要丰苌陪她到民间住一阵子。

丰苌贵为长公子,惜云的两个身份,一个是嫡公主,一个是江湖豪侠,都离寻常百姓生活远得很,丰苌不明白惜音为什么会有这个兴致。惜云说她的规划,听起来不像心血来潮:“我暂时不想走,大哥府上盯着的人太多,我们就在京中租个民房,隐藏身份,像普通人家一样,过几天平凡日子。”

丰苌和丰莒夺嫡,长公子府被密切盯梢,惜云留在这里,非得足不出户才行,是以惜云向来不在雍京多留,丰苌若无暇在温泉宫陪她,她就自己走了,反正江湖之大,都是她的天下。

惜云此举反常,丰苌觉得,大概是他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心生退怯,让惜云伤心了。

从惜云在襁褓里,他这个兄长就陪着她,惜云已经失去母亲,犯下恶行的是旁人,怎么能再用失去兄长来惩罚惜云呢?

 

两人走得倒轻松,只身到了惜云新租的院子,只当自己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置办家什,米面粮油,都要从零开始。

惜云从温泉宫调了几个下属过来,均有功夫在身,不是寻常婢女,做不来贴身伺候的精细活儿,只能干点看门跑腿洒扫的事情。好在丰苌和惜云都不爱用下人,丰苌是身有隐疾不愿让人近身,惜云更是习惯行走江湖风餐露宿,过日子所需的技能她全都会。

新居的第一餐,惜云亲自下厨,丰苌没碰过柴火没摸过菜刀,只能给惜云递个菜。他倒不是第一次品尝惜云的手艺,之前惜云在温泉宫,想吃的东西雍京没得卖,她就会自己下厨,还有每年丰苌生日,她会按照倚歌王后所教帝京的风俗,给丰苌做一碗长寿面。

餐后惜云和丰苌在庭院里散步闲话,一间新居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惜云才是更有生活经验的那个人,偏要丰苌来说,丰苌只能绞尽脑汁想着惜云或许用得上的东西。

回廊穿过庭院,丰苌试探地说:“摆一些花卉,再加一个兵器架、一个琴架?”

惜云道:“好,明日去请个木匠来。”

走过书房,丰苌再道:“挑些书本字画?”

惜云应道:“后日去。”补充,“再去如玉轩买新的棋盘和琴。”

丰苌往日里在雍京谋划的都是如何入主王宫,此刻这些平凡、琐碎的规划,才真正具有生活气息,他低头凝望惜云,她精致到不似凡人的面容上意态闲舒,丰苌有股看到倦鸟归巢的安定,他心想,惜云说得没错,公主身份只会束缚她。原本丰苌打算将来在雍京为惜云造一所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现在想来,倒不如在天下各大城都为她建一所别馆。

此时此刻,丰苌生平头一次生出坐拥天下的野望,他总得手中有一些东西,才能挑出好的给惜云。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自知不配。

丰苌第一脚踏进这院子时,觉得好小,才住了半天,就觉得,对于两个人来说,已经挺大了,没等把院子里里外外走一遍,就陆续有邻居来上门送乔迁礼或名帖,丰苌踌躇着不知如何平等地和百姓打交道,惜云就先独自去应酬。

惜云用的是她江湖身份的名字,风夕,毕竟这个身份经营许久,有根有据,丰苌只把姓名颠倒过来,自称常风,一无籍册二无文牒,两人中总得有一个人的来历经得起查问。

 

天色渐暗,太阳西沉,就没有邻居上门了,两人各自去休息,房间在正院的左右对面。

丰苌心防慎重,今夜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却没有丝毫警戒,安然入眠,一觉睡到天亮。

他披衣起床,听到外面传来刷刷的破风声,推开窗去,见到惜云在庭院中练剑,剑光快得消失在视线中,只能见到白影游走,翩若惊鸿,惜云的面容在身形转合间看不清晰,裙摆的粉色不断荡开,像一朵朵盛开的花,留下满院芳踪。

丰苌看得目眩神迷,只有这时候他才格外嫉妒那些江湖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有幸看到惜云仗剑江湖的绝世风姿,反倒是他这个最亲近的兄长,没有亲眼得见的机会。

惜云练罢收剑,足尖一点,跃到丰苌窗前,近得几乎和他鼻尖相碰,没等丰苌本能地后仰,惜云就伸手攥住他手臂,快活地说:“我记得大哥会使鞭子来着,也练给我瞧瞧?”

丰苌心下一窘,他哪会使什么鞭子,就是不会武功,只学过骑射,因而随手拿马鞭来抽人,他知道白风夕在江湖上惯用的武器,是天下独一份儿的三丈白绫,只道妹妹同他开玩笑,回应道:“不然你再领一份束脩,也教我好了。”

惜云笑而不语,就算要教,现在也不是时候。

丰苌也没有再接话,惜云还是离得太近了,晨曦下她面庞的皮肤几乎透明,浅浅的绒毛被映成金色,仿佛整个人都在散发柔光,丰苌被这容颜所慑,一时失神。

毕竟是见惯的妹妹,短短瞬息丰苌就回过神来,下意识挣动一下手臂,惜云放开手,道:“大哥洗漱吧,我去买早餐回来。”

惜云翩然而去,丰苌仍然在想先前惜云练剑的那一幕,他不懂武功,才能简单直白地欣赏惜云身姿的美感,然而即使他是个彻底的外行,也能察觉那快到消失的剑光的凌厉迫人,惜云持剑的时候,更加英姿勃发,她身上潇洒无拘的风采彻底释放出来,何其耀眼。丰苌满心自豪,他这个妹妹,实在丰神秀逸,造化之所钟,天底下岂有男人配得上她?

 

等打理好自己,丰苌让下人打开大门,打算去巷口等惜云,顺便瞧一瞧这陌生的巷街。

正巧邻居夫人出门,朝他打招呼:“常先生。”

丰苌微微颔首:“程夫人。”昨日惜云和程夫人攀谈许久,丰苌听了一耳朵,这位夫人是向惜云介绍这一巷人家常用的担柴翁、洗衣妇、卖货郎等。

程夫人确实热心,昨日惜云托她问一声名声好的人牙,想买两个丫鬟,她回去问了府上管事,今早就想来告诉惜云,笑问道:“你夫人呢?”

丰苌懵了几息,眼睛慢慢睁大,没待出声,惜云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大哥。”

她脚步轻得无声无息,走过来把食盒递给丰苌,然后上前:“程姐姐找我?”

“你昨天问的……”程夫人把惜云拉过去说话,丰苌还在盯着程夫人的表情,她脸上没有说错话的尴尬,诚然,夫妻情侣之间,女方称男方为兄是很常见的情况,证明不了什么。

两个女子说话,丰苌不好盯着不放,转过头等在一旁,暗暗升起一股愠怒,好像把他当做惜云的夫郎是侮辱了他冰清玉贵的妹妹,他在想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惜云时,并没有把他这个兄长算进去,可他要是算进去,那只有更配不上。

惜云和程夫人说完话,拉着丰苌进屋,大门一关上,丰苌迫不及待地质问:“惜儿,是你说……为什么……”

这会儿他已经想明白过来,程夫人不会凭白误会,必然是惜云昨日说了什么。

惜云瞟他一眼:“这个年龄的兄妹住在一起,很是少见,惹人注目,夫妻身份方便一些。”

丰苌失语,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

惜云满不在乎地在院中石桌坐下,招呼丰苌来吃早食,见丰苌还站着不动,眉头一挑,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包子走过来,塞到丰苌手中:“这家自称是雍京最好吃的包子,大哥尝一尝,它是不是名副其实。”

刚出炉的包子还很烫,热量迅速渗透皮肤,丰苌缓缓抬手,咬了一口。

他很多年没碰过包子了,上一次也是惜云递给他的,那时候惜云才四岁多。

惜云天然就有一股跟王宫格格不入的生机,小时候她好奇宫外,让侍女给她讲外面才有、宫里没有的玩具吃食,小侍女说到包子时,丰苌抬头看了一眼。

宫里没有包子,因为它是寻常吃食,雍王对出身耿耿于怀,格外厌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在宫外时丰苌挺喜欢包子,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吃,百里氏每次带他上街都会买,直到他毫无预兆地发病,那次刚刚拿到手的包子没有吃到口,之后很多年他总是想起来,一直想知道那是什么馅的。

就这一眼,惜云敏锐地注意到,特地让侍女去宫外买回来一笼,拳头大的胖乎乎的包子,欢喜地叫丰苌来:“大哥喜欢吗?”

丰苌失控地打翻那笼包子,低吼:“我不喜欢!”

他其实是不想要再喜欢,在倚歌王后这里他过得很好,养母疼爱他,妹妹亲近他,连带着还能分润到一些父爱,他不想再去惦记,因为惦记也没用,生母把他跟倚歌王后站在一起视为背叛,对他的厌恶一日胜过一日,每次见面,都比上一次更冰冷。

十二岁的丰苌发起怒来已经足够阴沉凶狠,小侍女吓得发抖,惜云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因为好心被辜负了生气,伸手捧住丰苌的脸,认真地说:“那大哥一定喜欢吃面吧?生辰的时候,母后做长寿面,大哥就很开心,我给大哥做面吃。”

丰苌措不及防被惜云拉到凤云宫的小厨房,这是惜云第一次下厨,信誓旦旦地说:“我每年看母后做两次,早就会啦。”可是四岁的小姑娘踩着凳子都够不到灶台,揉面也使不上劲儿,何况谁敢让她动火动刀,厨娘侍女争着替她打下手,最后做出来一碗面,卖相挺漂亮,说不好里面有几分功劳是惜云的。

一碗面汤清亮、色泽如白玉的面条端到眼前,丰苌的郁愤早就消了,只因为无端对惜云发火而愧疚不安,几次想阻止惜云忙忙碌碌都开不了口。对着这一碗凝结了倚歌惜云母女俩温柔爱意的面条,丰苌在生母处受过的伤害,那些留在心底的冰冷利刃,都化成温热的水拂过伤口,酸楚得丰苌想掉泪,为了掩饰自己狼藉的情绪埋头大吃。

惜云单手托腮看着他吃,等这一碗面吃完,才说:“大哥吃了喜欢的东西,就不要难过了。”

丰苌握着筷子的手指攥紧,骨节凸显,惜云总是能发现他想掩盖的情绪,每当他痛苦的时候,惜云都会在旁边默默陪伴他,或许这么小的、生来养尊处优的公主不明白为什么兄长总是在伤心,可她总想张开稚嫩的双手去守护兄长。

那天丰苌最终没有对惜云道歉,比起惜云给他的慰藉,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太轻巧了,他只是在心里发誓,他可以给惜云一切,只要他有,他可以为惜云做一切事,只要他能做到。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惜云大概早就忘记了,丰苌还记得,所有惜云相关的事情他都记得。

惜云重新在石桌边坐下,把食盒里好几碟小吃一样样摆出来,唇角带笑,举动间说不出的松散自在,在民间确实让她很愉快。

丰苌举步走过去,将顾虑放下,此处无人认识他们,诈称夫妻,确实算不得大事,只要惜云在雍京玩得开心,其余都是小节。

 


【作话】

我又写了九千字居然还没有写到惜云下猛招……但把惜云的态度都写出来了,大家已经知道了。

一口气写到这个点,必须睡了,睡前提交发布,应该没啥需要屏蔽的可以过审,许愿醒来能看到好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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